母子一则（清水）

        放学了，小学门口一大波孩子涌出来，家长的电瓶车、轿车将一条上坡道塞得严严实实，像是交缠在一起的彩色渔网，老师们费劲维持着秩序，使孩子们得以从另一侧的楼梯下去。

        又是两个孩子从车群里挤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子轩，你今天数学考了98分，好厉害呀！奥赛也拿了二等奖！”

        叫子轩的孩子闷不吭声地点点头，满腹心事地将目光放在坡下的转角。

        斜阳半落，将拐角那一片的坡道染成了融金的颜色，闫子轩身旁的男孩和他道别后就乐颠颠地朝家长那边跑过去，余下闫子轩迈入颓败的余晖里，一双乌沉沉的长睫毛大眼睛浸了光，似乎也亮不起来，仿若剪了灯丝的灯，被弃置了多年，冷阴阴的。

        闫子轩到达小区楼下，嘴里念念有词地乘电梯上楼，今天刚发下来的卷子揉了再揉，塞在裤兜里，还是没敢丢掉。

        “叮咚――”

        电梯的亮标显示到达了19楼，闫子轩的心跟着跳了跳，半是雀跃半是难安地走出去。

        闫子轩从书包里侧拿出感应钥匙，贴在门上，等了几秒钟，门开了。

        “妈妈……”，闫子轩将钥匙塞回书包里，几次没够着，钥匙掉在了地上，心觉自己的动作笨拙愚蠢，动作越发忙乱。

        “妈妈……”

        “妈妈……”

        身量青涩的男孩穿着短袖，将沉甸甸的书包放在客厅的茶桌一角，纤瘦的两条腿利索地跪下来，又将皱巴巴的卷子在桌上摊开了。

        做好一切，他便如同扭了翅膀的幼鸟，垂下脑袋，一动不动地保持跪着的姿势。

        膝盖磕着冰凉的地板，时钟咔哒咔哒走过去，天全暗了，19楼连天边夕阳的余烬也看不到了。

        闫子轩终于等到他的妈妈从书房里走出来。

        客厅到住房区的过渡位置设计得不好，大半天都暗幽幽的，只看到一个静默的影子推开门走出来，啪嗒摁开了灯。

        闫子轩被这一瞬间爆裂的白光杀得眼泪直流，但还是下意识地唤了两句：“妈妈…妈妈……”

        “今天你们的卷子发了吧。”闫女士开口道。

        一晃眼看清了闫方缘，才知道闫子轩那双冷幽幽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与沉甸甸的长睫毛遗传了谁，自然间的血脉法则不容置疑，每每旁人感叹闫子轩随了母亲的长相，他总要心中窃喜。

        闫方缘穿着深蓝色的毛衣与黑色长裤，长发半扎着，无框眼镜在高鼻梁处压出一道淡淡的红痕，她匆匆就走来了，用拖鞋轻轻踢了踢闫子轩，让他少占着过道，一边又随手拿起卷子浏览。

        闫方缘坐在沙发上，拿着卷子仔仔细细地看，清瘦秀气的小儿子跪在那里不敢打扰她，双手放在大腿上，忧郁的大眼睛痴痴望着她。

        闫方缘的手苍白修长，因为常年握笔，右手中指积茧，十指指甲修剪整齐，指尖给人半透明的错觉。

        妈妈真美。

        闫子轩脑袋看得歪了，心里静静的、幸福与痛苦交织在一起，欢欣得像是下了一场初雪。

        闫方缘放下卷子：“扣了两分都是附加题，你错题本做了吗？”

        “做了。”

        “检讨呢？”

        “写了。”

        闫方缘揉了揉眉心：“这一次考得确实超纲了，不能全说是你的错。”

        “……嗯。”

        闫子轩眼睁睁看着母亲苍白的手伸过来，修长地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冰凉的、光滑的手掌擦过去，带来异样的触感，却不是疼：“妈妈……对不起……”

        对不起，闫子轩诚心为98的成绩道歉，为仁慈的温柔的母亲的宽容道歉，小少年近乎虔诚地望着闫方缘，妈妈理应罚我。

        闫方缘道：“起来吧，没错就别跪了。”

        她的碎发散在脸旁，眼镜后的眼睛弯起来，牵起眼尾的细纹，温柔得像是曳尾的鱼，轻轻揉了揉闫子轩的脑袋。

        闫子轩更是感激得不已，站在母亲身侧，稚弱的脸轻轻贴着闫方缘的手，滚热的泪打在她的手心。

        “妈妈……”他抽噎几声，十分郑重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