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月亮掉到树梢上的时候，伊宋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马房。

        敏特呜咽一声，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向站在马房门口的伊宋，不多时又把脑袋埋进怀里睡去了。

        清凌凌的月光倾泻而下，在泥泞的土地上析出一块块银镜。伊宋来到湖边湿漉漉的草地上，那里隆着一座坟包，破碎的草皮混合着土块，顶着三块堆垒的石头。这是伊宋以前看到人类对自己已逝的亲人的某种礼仪。

        湿润清凉的风拂过，植物和水土的腥味弥漫，让人感到通体舒泰。水泊广大，盛满琥珀一般的光辉。伊宋抱臂站在西奈坟前，脚慢慢陷入松软的草地之中。

        “西奈，我有点饿了。”

        “我真的很讨厌可怜的家伙。”

        “劳瑞很健康，她很可爱。”

        “西奈，那天我带回来的马真的很好吃。”

        “我会杀了所有让我很可怜的东西。”

        ……

        “西奈，我想知道那个家伙死了没有。”

        伊宋神游太虚，嘴里稀里糊涂地嘀咕着几句颠倒错乱的话。她的头发在月夜之下闪闪发光，温柔的辉光随着清风微微摇曳。

        直到泥土里的水漫过了脚面，伊宋才缓过神来。她眨眨眼睛，转身离开了湖畔，留下一双灌满泥水的脚印长久地陪伴着地下长眠的马儿。

        月亮远远地跟在身后，清辉满地，照亮了来路。

        穿过一丛潮湿的林木，拨开其中像是蟒蛇一般滑腻粗壮的藤蔓植物，再向前走上百来步路，就到了葫芦洞。原本就是落叶时节，葫芦洞地势较低，落叶更多。满地黄叶被雨水浸泡，触感软烂，令人作呕。因此，伊宋爬到一块石头上。

        原本伊宋是来看看那个被自己放任自生自灭的孕妇是否已经死掉的，但当她真的来到这狭小的洞穴前时她又犹豫了。伊宋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希不希望这个女人死掉。一方面，她觉得这么一个依赖着她悲惨境遇元凶的贱货不如死了算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个独自一人呆在这么一点点大的石洞里的孕妇已经够可怜了，罪不至此。

        于是，伊宋陷入了长久的纠结。她沉默着伫立在微微的凉风之中，在月亮都要沉到森林里去的时候，伊宋才下定决心似地扭头看向葫芦洞那仅能供一人匍匐进入的洞口。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伊宋的动作。她嘴唇紧抿，紧紧地盯住传来细微响动的狭小洞口。

        如果是蛇，我就杀了带回去吃掉。伊宋想。

        很快一个黑色的脑袋就从石洞里冒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张瘦削蜡黄的小脸。也许是因为感觉到被阴影笼罩，她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向阴影的来处，露出了那双水灵灵的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

        月下的女人赤脚站在硕石之上。长发如瀑，一身披风轻捷飘逸，月光从她身后流向远方。尽管脸庞全然沉没在阴影之中，塞忒依然感受到那双恣意妄为的眼睛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被那样的眼神紧紧盯着的时候，塞忒觉得那好不容易停止的疼痛轰的一声在她的脑袋里炸开，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耳鸣声，像是连成一片永不停歇的蝉鸣。脑子里像是有什么在缓慢跳动，每一下都剧痛无比。身形一晃，塞忒不由自主地揪住了身上那件和月下女子一般形制的披风，颤抖着跪拜下来，脸颊贴到冰凉软烂的地面：

        “您……是来带我走的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