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至琼华派长老弟子，下至修道界昆虚八派众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琼华派掌门紫英真人是个话语极少不苟言笑，一心只修仙问道之人。平日只深居简出，过着极素朴清净的日子。百年来也曾有无数各方势力曾抛来橄榄枝，试图将其拉拢，但都未曾有过下文。想必其对于富贵强权早已看淡，道心坚定。

        更有世人说，那慕容紫英如今修为早已深不可测，离飞升成仙只差临门一脚，早已看破红尘无欲无求，如今唯一所求便是得道成仙。

        而今琼华派根基已稳，除却门派与天下大事会过问外，其余的时间，掌门便只潜心问道，日日与身边的长剑相伴，似是应证了这般说法。

        至于其身上所佩戴的那枚剑穗，无人知晓其来历，只知道其百余年来带在身侧如影随形从未摘取，想必也是个汇聚天地灵气的仙家法宝，对于修行大有增益。

        只是法宝虽珍贵，却从未有人见过他如此这般，将其执于掌心沉思入神的模样――就仿佛紧握着世间最重要的宝物一般，连清冷的眉目都变得温和柔软。

        那一刻站立于眼前的似乎并非一个仙人，消却了冰冷不食人间烟火气，只如同世间常人一般，有了血肉之躯。

        看来掌门似乎也不像传闻中那般，高冷？

        众新入门的弟子心中忍不住暗自思衬，然而还来不及细看，却只见掌门那温和的表情须臾即逝，片刻间回过神来，眼前的白发仙尊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清冷神色，仿佛方才的表情只是人不经意间产生的错觉。

        “你这位旧友……倒是有点意思。”目光在韩菱纱与慕容紫英间流转片刻，姬荷本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笑望着韩菱纱注出的神识：“他的修为颇深，你若是再操控下去怕是会被察觉。”

        “好啦，知道啦~”抬手将神识收回，韩菱纱笑道：“我只是想试试他是否像我记录簿里写的那般，嗯……可爱呢？”

        “既都不记得了，探查这些又有何意义。”姬荷道：“况且日后若你入了六道轮回，此番缘果便会被斩尽。于所有人而言，不再提起便是最好的结局。”

        韩菱纱不再说话，只是眉目微微往下垮了垮，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

        姬荷有些不忍：“好了，时间大约也该到了，你我还是赶快动身，去牵引即亡者的魂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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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姬荷说得没错。

        一路上，韩菱纱的话明显少了许多，不时陷入沉思。

        她本是雀跃欲试，想要看看如今百年过去，曾经的好友是否还是自己曾描述的那般熟悉模样。然而话落之后，看见他悄然紧握的剑穗，心却似倏地被轻轻抓紧了下般。

        那个剑穗……是她曾经送给他的那个吗？

        不过是短短几句话，她已经拿不准对方心中究竟想到了何处。是否有想起，是否有察觉。

        她有点后悔这番玩闹了。

        百年过去，如今……她已经不记得记录簿中描述的九龙缚丝剑穗到底长什么模样。

        不记得赠与时与他说过什么样的话，不记得如何相识，不记得怎样离别。甚至若不是因为那本记录簿，如今再见，她或许连慕容紫英这个名字都无法再叫出，或许只会当做一个有眼缘又有趣的路人。

        但他……却还握着那枚剑穗……

        这对于还拥有记忆的人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残忍。

        “姬荷……若有机会的话，我想跟他再重新道别。”前往弟子室的路上，韩菱纱斟酌着开口：“也不是什么有关冥都很机密的话啦，我只是想告诉他我在地府过得很好。再过几十年神罚罪债也快要偿清了，到时候我便可以投胎，希望他不要再为此担忧牵挂……”

        “那你其余的朋友们呢？难不成也要一个个说清了去？”姬荷显然并不赞同。

        “在冥都的时候你曾告诉我，只有独自放不下的那个人，才会承受最煎熬的苦楚。可如今于我的挚友们而言，又何尝不是呢？”韩菱纱语调温和：“如今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的挚友们却仍在牵挂我。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放心，就当……就当我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了。虽然人不再在身边，但是心却是同在的。紫英也好，天河也好，梦璃也好……”

        “小菱纱，你知道人和亡魂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姬荷忽然打断了她的话，稚气的面容上露出与容貌所不相符的深沉。

        “什么？”

        “人，只要活着，生命便生生不息，还有无数可能，而亡魂除却放下和遗忘，再无其他选择。在生者的世界里，怀念与开始新生活并非一件相冲突的事。”说罢，她笑着眺望了一眼琼华殿：“今日，他念你；明日，他未必不会有别人在身侧。就算这般偶有追忆，但也无足挂齿。所谓惦记和牵挂，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风一吹，就散了。你的小紫英如此，你的云天河亦如此。”

        “不信的话，你要不要求证一番亲眼所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