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深淵

        那一年冬天，Ｈ國冷得出奇。

        柳晚一下飛機，還沒走出機場，就被刺骨的風凍得眉頭緊皺。她沒有多作停留，拖著行李直奔醫院旁的住宿大樓。

        她是被醫院通知的，河允住院了，理由是體重急遽下降，被經紀人強行送醫檢查，初步診斷是厭食症。

        柳晚推開病房的門時，河允正坐在窗邊，抱膝看著遠方的雪景。她披著病號外衣，頭髮散亂，身形單薄得像隨時會被風捲走的紙片。

        「妳又變瘦了。」柳晚淡淡說，語氣沒有譴責。

        河允沒回頭，只輕輕嗯了一聲。

        病床邊的桌上放著一疊劇本，是她剛拍完還未上映的電影——《深淵》。

        柳晚順手拿起，輕輕翻著一疊劇本。紙上寫著《深淵》的角色設定，主角——混血、冷眼、被母親排斥、父親忽視，為了活下去，她提早步入社會，在大人的謊言與操縱裡掙扎求生。她用謊言換來生存，背叛所有人，終於成功逃離那座吞噬她的城市，卻在獨自站上高處時，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為什麼還要繼續活下去。

        她不愛任何人，也不被人所愛。

        「這很像妳。」柳晚輕輕合上劇本，「這個編劇對你太好了，寫了一個演員都不用揣摩的角色。」

        她把隨身的外套搭在沙發上，下意識伸手去掏口袋，摸到一包菸，才想起這裡是醫院，連窗戶都鎖著。

        柳晚無奈地笑了一下，把菸收回去。

        「不被愛也不是什麼大事，要不要去談場戀愛？」

        河允沒立刻回答，只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側過臉，看著柳晚的表情。

        「談戀愛？」她聲音啞了一點，笑容卻帶著諷刺，「跟那些有戀童癖的偶像明星嗎？或者指定演員名單上要有我、卻還假裝第一次見的資方肥大叔？」

        她靠回椅背，神情散漫得像沒睡醒：「他們說要帶我吃飯、聊劇本、安排未來。我只要坐得夠直、笑得夠甜、穿得夠少，就可以滿足我所有的需求。很划算對吧？戀愛這東西，就是讓包養小女生，還能好吃又不黏牙的完美理由。」

        柳晚看著她，沒說話。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柳晚。」河允輕聲說，「這個世界沒教會我什麼是愛，只教會我怎麼被買斷。」

        柳晚垂下眼，低聲笑了一下：「我不是批評妳，只是??覺得妳比我想像中孤獨。」

        「我一直都這樣啊。」河允語氣輕得像寒冬中的霧，「只是偶爾??演完一個像極了自己的角色，會更難裝睡罷了。」

        窗外的雪落個不停，靜得連暖氣的聲音都顯得清晰。柳晚靠在椅背上，盯著天花板說：

        「我們要不要幫你找個飼主？」

        河允微微一愣。

        「重新找個爸媽是沒辦法了，」柳晚的語氣平淡得像陳述天氣，「但找個願意養妳的人，不算太難。要不要試試？」

        「我現在長得太大了，不可愛了，也不乖。」河允語調輕描淡寫的自嘲著，「妳能幫我挑一個什麼樣的飼主？」

        「不抽菸、不多話，願意準時餵食、不問過去、不問未來。」柳晚笑了笑，語氣還是懶懶的。

        「會摸我的頭嗎？」

        「偶爾。」柳晚頓了一下，「如果妳乖的話。」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只有暖氣機發出細微的運作聲。

        「我以為你會說，你愛我。」河允忽然開口。

        「我可能喜歡妳，妳長得漂亮、聰明，我們還有血緣關係??」柳晚毫不猶豫，「但我不愛妳。」

        河允低低地笑了出來，笑聲裡沒有恨也沒有悲，只有空虛。

        「飼主也可以嗎？」她輕聲問，「他會愛我嗎？我會有被愛的感覺嗎？」

        柳晚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伸手替她拉了拉肩上的衣服，把她那瘦得可怕的鎖骨遮住。

        「至少他會給你三餐，比你把自己餓死的好。」

        河允沒再回話，只是轉過臉，把額頭貼向柳晚的手掌，像一隻終於卸下防備的野獸，短暫依靠在一處臨時的避風港。

        「我來幫妳找一個人吧。不是爸媽，也不是戀人——只是一個，可以照顧妳的人。」

        河允沒答應，也沒拒絕。

        但她沒有再把頭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