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一色无纤尘（一）

        梁璐其实并不喜欢做老师。

        只不过她家穷，不仅穷还有一对等待她做血包的父母，希望她尽早打工去帮他们抚育下面的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尤其是他们拼了老命也要追生出来的小她六岁的弟弟，可不是只要一口饱饭吃那么简单。

        奈何她实在是太争气，从村小开始一直成绩顶尖，本来初中毕业就应该顺应“父母”的期盼辍学去粤府打工，可市里的高中下来掐尖选中了她，不仅愿意学杂费全免还愿意给两万五的奖学金。

        她父母原本有些犹豫，但她初中的班主任实在不忍心这么一个好苗子早早夭折，这村里小，家家户户都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她便托了自己二舅的表妹，和梁璐她爸妈在一个厂里做过活的去吹耳旁风，给这两个人算了笔账：小初都是义务教育，读书花不了几个钱，这上高中全免还倒给钱，就算不得不每月给个几百块钱不叫她饿死，几年下来最多把这笔奖学金花完，要不着他们一分钱。

        “现在外头做活都讲究一个学历，哥姐你俩在城里打过工肯定也知道，初中毕业能做什么活？做服务员，卖奶茶人家都不要初中毕业的了！她自己饿不死都不错，你们哪指望得上这大姐以后有多少力能出？但她成绩好，要是能考个好大学出来回到我们这儿的城里，听说那种人才引进都给二三十万呢！而且那些都是国家编制，不仅有钱又体面，还更容易嫁个好人家。真到那时，不是我说，你们全家都有指望了！”

        她父母听罢自然心动，斟酌一番，咬牙决定花几年赌一赌，反正赌输了也就是少几年每月几百块的“孝顺”，赢了那可真是阿红说的一本万利。

        最后放榜她的总分在全省排名第五的高中也名列文科班第五。

        660分可选面不多不少，没有多到全国大学任挑，但除了top2都有一试之力。

        她这连初中都没上完的好爹妈不知从哪里得知公费师范生这件事，铁了心觉得她读这个不用花什么钱，以后有个体面身份也基本成了一半，仿佛三年前阿红给他们的美好展望已近在眼前。

        他们在家里在她面前足足表演了半个月，从一开始的“谈心”，到后头的气急败坏，再到一哭二闹三上吊。

        梁璐看着她妈站在椅子上假模假样的要吊上扎着活扣的白巾，她爸拎着菜刀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孝把她妈逼成这样。

        梁璐静静地看着他们许久，静到她母亲想吊又连活结都不敢把脖子伸进去只能和她爸两人尴尬在原地的模样，最后还是点了头。

        比起说是被他们“胁迫”到了，不如说是告诫自己，生于污泥的人不配拥有希望，每当你拼命抬腿想往岸边走，泥沼里的吸力都会裹挟得你事倍功半，轻易便丧失力气。

        “老师”这个身份对她来说更像是一道诅咒。

        唯独荀文峥是一个例外。

        只有他，唯有他叫的老师能让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被污泥纠缠难以洗脱的厌恶，而是心脏一跳，身体某处会开始发热的奇异。

        她很难解释这种生理上的吸引，因为连她自己也不懂为什么会对一个小自己如此之多的男孩产生这样暧昧模糊的绮念。

        正如第一次见他她坐在讲台旁的椅子上划拉着绿泡泡，等待学生回座位准备上课。他从门口进来，从她身边经过，让刚抬起头的梁璐只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穿着学校发放的白衬衫黑西裤礼服，再转过身打着和校徽相同绿白相间的领带，眉眼沉静。

        翘屁嫩男。

        这个评价是有几分粗俗，如果是老师用来形容学生，那更是十分粗俗到该被人举报马上扭送教育局。

        但这的确是梁璐视线往下多看了两眼不该看的地方之后内心的第一感觉。

        不说实习，这是她正式工作之后第一次授课，除了刚开始几句有紧张以外她的发挥很快稳定下来，顺利结束。

        只是她在下课拿书出门之前又看了一眼，第四组第五排的那个学生。

        荀文峥，她在座位表上看见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