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万艳同悲
女人一脸肃杀地站在门口,她是有点想杀人,但绝非生气,她更怕屋里的那个人生气。
那个人是医仙,孙月白。
死人是不需要医仙的。活人才需要。为了让活人继续健健康康活下去,任何差池都不能有。
和她一夜野战的那个虹霓坐在门槛上,依偎着医仙的腿对春兰娇笑,腰肢里头流宕着一股天成的婀娜态。
可惜那媚眼抛给瞎子看了,春兰只顾着紧张地观察孙月白的表情——昨天她没带银两,随便拿束发的玉簪抵了嫖资,如今就插在那虹霓发间。
堪称人证物证具在。
麻烦。
天大的麻烦都比不过她的少爷。
自从上山他断断续续地犯癔症,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她宁愿他现在是糊涂的。
糊涂的人,看不见她的窘迫,也看不见她的人性。
虽然自古以来白驹多风流,但要是让她在自家少爷这么正派的孩子承认人性的弱点……光想一下就恨不得自刎。
春啊春,你以为你是谁?是话本里那种用下半身走路的畜生?
女人咬住下唇,语焉不详的目光被从医仙捕捉,医仙诶呦一声,低头伸手拍了拍那珠圆玉润的小虹霓的脑瓜,问:“怎么,你们见过?”
“主人,看不出来么,”春兰可以证实这个叫红豆的药童是个天生的骚货,他用一种近乎唱戏的腔调咿呀撒娇,“红豆那夜得的好东西,不是献与主人了——”
“风飘飘,云淡淡,银河泻影,野荒荒,星皎皎,万籁无声,心羡那波浪中鱼龙睡稳,娇身躯犯霜露那顾劳辛……”
藏在人身后的杨长卿眼睛一亮。
脸颊藏在春兰颈窝,甜蜜芬芳的身子紧贴她,小声跟着红豆哼起了岭南梆子《红线盗盒》。
那双白绸子般触感温凉的手拖举起春兰的手,持着百穗马鞭似的,春兰无奈地泄了阵脚,任杨大公子推着自己原地转圈。
“但愿得两和安免开争竞,通玉帛,息干戈,各守疆土,莫苦黎民。”
男子嗓音软软的,他倒是乐了。
春兰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怦怦的净给少爷伴奏。
被可爱得抓心挠肝,又可悲不已。
“哦?看来你还很有功劳了。”孙月白落下一声轻笑,显然他这话是对着红豆说的。
草药般苦涩的雍素瞬间满溢,溺水一样淹没红豆的耳、喉、鼻,无孔不入地强奸虹霓的神经。
春兰皱眉,孙月白果然还没有标记红豆。
“你不是说从武王妃屋里盗来的?我教你去给武王找点麻烦,你阳奉阴违,这么怕死?”
那虹霓大祸临头了,痛苦地瘫软在地上,蛇一样弯曲扭动身体,双眼迷离,脸颊绯红,却用指甲拼命扣着木缝,对着两个外来者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医仙撩起雪白衣摆轻轻蹲下,强迫地扳回他的下颌,手上的青筋微微鼓起:“你不是素来伶牙俐齿,此刻倒是装上哑巴了?”
虹霓咬着牙,不说话。
有人替他说话了。
“不要!他难受!”
杨长卿惊慌失措叫出声。
薄冰似的清俊眉目好像化了似的,不住地往下淌水,他要拔春兰腰侧的佩剑。
春兰按住他颤抖的手,阻止利刃拔出,谁知反手就挨了一耳光。
动手的那人反而捂着嘴脸色苍白节节后退,看着好害怕好无助,刚才他还哼哼唧唧地唱歌,转眼就犯了病似的失声痛哭,心急如焚地尖叫,泪水胡乱往下淌。
医者放开绀蓝褂子的虹霓,不再释放雍素,挑了挑眉毛:“这杨家嫡长公子,竟是真疯了。”
“这种事,难不成还能有假。”春兰阴恻恻地答,目光只是追随自家少爷。
青年公子泪眼婆娑,踉跄地走了几步,万分不体面地跌在少年身边,雪青织锦的衣摆银河云彩般奢靡地堆了一地。
他捏住红豆流血的指尖,轻轻含进自己嘴里。
“不难受,不难受……”他喃喃地说,像进门前安抚春兰一样,“我保护你,你难受,我关心你,保护你。”
他湿润的睫毛颤着,就像带露水的白花那样美好,挺拔完美的侧颜有着随时坍塌的危险与温柔。
这多愁多病身,这倾国倾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