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迟疑着点了。

        罗氏心忙意乱，不知再说些什么，反回了主位，恍眼瞧见了手边条台上的白玉缸中赫然还斜泊着一枝新摘的百合，香气腻得人发昏。

        朝中那位四十无子的平章事吗？但他虽无妾室，可早有通房伴。

        舒芙别开脸去，并不反驳。

        可天下男子人人都如是！

        舒芙早有防备，侧躲开了，然再抬看向罗氏时，眼神已然失望至极。

        罗氏又继续：“若如你说的，男子有了妾室，便不堪为一个夫郎了？”

        少女将花反手擒在掌中，秀韧有力的手指撕开子，指骨上的肌肤洁净如同从冷水中捞出的白玉，却因这份力而显出青色的脉络，蜿蜒横斜，如柳枝难折。

        为什么要成亲？这世上哪有不成亲的女子？

        “阿娘为你取名叫‘芙’，分明是想你如芙花一样柔美乖顺，你是怎么长成这副模样的呢？”

        又或者是崇德帝。但陛下至今不过四十有三，现在对皇后殿下一心一意，可十年、二十年以后呢？

        还不等她叫人进来添茶，她跟前的少女陡然出声：“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成亲呢？”

        她伸手掐断百合，又拉过舒芙的手，将雪白的花铺展在她柔的掌心，又用指尖细致入微地拨开花朵的青玉子，如同爱抚什么宝物。

舒芙站起来，朝她走近两步：“冷着脸给梁之衍娘子和兴冲冲给梁之衍娘子有甚区别么？无非是他在我这里得不到几分好颜色，可他有那么多妾室，在我这儿受的委屈在他眼里连一撇云都算不上，他依旧过他的潇洒日子。

        舒芙眸色凝然，语气铿锵：“都是父母血孕育出的骨肉，生前肉几两，死后白骨一堆，有什么不一样的？倘若我只有他一个丈夫，那他也合该只有我一个妻子，否则……”

        “那东西当真于无害么？”

        “可我呢？我依样要给他持家事、理宅院，一辈子圈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看那个四方方的天。阿娘认为这样的日子，便是叫清醒么？”

        “是。”她斩钉截铁。

        罗氏又笑出一声，眼中逐渐上几分悲悯神色：“可这世男女本不相同，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理，你再不忿也无用。”

        “否则如何？”罗氏冷嘲地看向她，心中却在想着她要如何来反驳自己。

        可有哪件大事伊始，不是由天真愚直的人去呢？这世间还当真要一些天真的率气。

        舒芙走后，罗氏枯坐原地，好半晌没回过神，直到李嬷嬷迈步进来，连叫了几声“夫人”才缓过神。

        这非清醒，而是麻木。

        既然事已如此，倒不如放过自己，不在意了，便不会痛苦了。

        说罢，她将蔫倒的百合轻轻搁置在案上，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是要说在成婚以前亮眼选好人么？

        见舒芙久久不答，罗氏紊的心脏终于平复些许。

        罗氏哼出一声：“冥顽不灵，巧如簧。”

        罗氏呼出一口气，子倒，倚在椅背，眼中微有晶莹，喃声：“阿芙何不乖一些呢，非得迫阿娘……”

        “二姑娘那边……”

        罗氏：“叫你寻的东西，可寻到了？”

        李嬷嬷再度点了。

        舒芙了手指，这句话没出，另外择了句话：“我知，长安之中、天地之间还有许多这样苦命的娘子，我为她们心忧，可我不想她们中的哪一个，我非要一个不一样的，才能叫她们晓得她们原本可以不这样苦命的。”

        “那……”李嬷嬷略有踌躇。

        舒芙微微一笑：“归结底，只有两个字，‘开怀’，只要能开怀了，就算不成亲，也是很好的。”

        两相对峙良久，舒芙突然开口：“可阿娘先前从未同我说过。”

        “简直胡说！天下女子哪有不成亲的？华阳郡主就是这么教你的？”罗氏怒从心起，抓起茶盏狠狠砸向舒芙方向。

        舒芙定定看着她，良久才缓缓摇首。

        罗氏心中一慌，连忙起抓她的手：“阿娘刚刚一时冲动，没伤着你罢？”

        她伸手要去摸杯茶喝，却陡然发觉茶汤早就不知不觉叫她饮了干净，只余下半盏碧翠卷曲的茶叶子。

        “花再荏弱，仍有骨，从前我不知阿娘为我取名的用意，只当自己的名字是取自屈子笔下的香草兰芙，告诫自己要坚韧不屈，既然我心中认定了，就变不回去了。”

        “既要成亲，必为眷属，要使这女子从心底间感到开怀。倘若是事事委曲求全才换来的姻约，倒真的有不如无。”

        罗氏惊疑不定，满目诧异地看向她。

        罗氏嗤笑一声，冷然：“天真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