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插不上话，无言盯着镜里。方才喝过水，他的双才稍见血色。他察觉她的眼神，将后视镜摆回原本的位置，又，“没关系，未来你我也都会经历的。”

        钤一边照着后视镜整理仪容，边：“我是想说，镇上大半都成了寿衣棺材铺。就像那人说的，年轻人都已搬走，留下来的都是孤独的老人。他们没法养成消费的习惯，总觉万事万物都是自家手造的好。所以这里的产业，只剩下送终的丧葬。”

        她就像那泼猴骤然被师父念紧箍咒，不好意思地挠，“知了，知了。以后会回来陪你的。”

        “谁知呢。也许他把我认成自己的什么人，也许只是想找个人说话。你还记得山脚的镇上吗？”

        三人要去的方向正好同路，于是也绕着湖同行一程。老人又自顾自地与绍钤说话：“去茅竹岭的路也已修好，从忘仙岙往上，过云溪桥，那条路就直接通到了。”

        绍钤：“是，以前还要从这边借，七拐八拐地绕几个山。”

        绍钤对他笑笑，指向不远的另一座山，答：“小时候，记得父亲与我说，该是茅竹岭那一片的雷笋好。”

        “但此举也为时所非吧，我有印象。”

        绍钤望了一眼边的钟杳，互换一个眼神，缓缓抱她下地，并向老人：“若明年来得早，倒是可以去看看。”

        “古时有十里红妆。如今时代变了，礼俗自然也与时俱进。”

        “我不想变老，大约活到三四十岁就足够了。”她说。

        他将她抱上水岸边的巨石，并肩而坐。此时此刻，似乎再说什么话都多余。她只悄悄枕在他肩。冰冷的手终于被她捂得稍有热度。手背上，干裂泛白的细纹被日光照得宛若鳞甲。他的嘴又干得起了。她正想捧起他的脸轻吻，他却轻推她保持距离。

        她本想再在车上睡一觉，闭上眼却困意全无，于是又与他说话：“昨天，我读史书读到，张畅和他所爱的侄子最终葬在一起。”

        直到关上窗渐渐好转，他才再度开口：“去年被你养死的瑞香，我救活了。上礼拜开了花，但你不在。”

        她不耐烦：“你快给自己买一条膏吧。”

        她正纳闷，却见路的斜后方，一个提锄老人正向这边走来。老人主动出声与绍钤打招呼，用纯正的方言：“没想到这边的笋也被挖得差不多了。你们现在才来扫墓，也太晚了。”

        停车的地方将近，钤于是不再说话，只用眼神致以抱歉之意，与老人辞别。等上了车，她才疑惑问：“原来你们不认识？”

        “前年跟着学校春游来过。旧屋外都上了新漆，四都贴着‘文明乡镇建设’的标语。但他们用来旅游营收的樱林太丑，网格般种得整整齐齐，跟菜地没什么两样。”

        老人说：“那边的春笋早都冒，肉老了，挖不得。”

        “当今逢人家里都是小轿车。就是结婚的时候，也是一十几二十辆的小轿车队。上回书记的女儿结婚，婚车开来镇上，真真是整条街都被占满，听他们说还是什么宝、奔驰。”

        老人继续：“我小时候扫墓，还是全家十几口人坐龙舟，锣鼓喧天，一路奏乐。那龙舟我至今都记得，在家中数十年，辈分比我还老。后来‘破四旧’才被砸了。如今到都是车，已无人出门坐乌篷船。丢在渡口的那些小船，我眼睁睁看着木材长苔、烂掉，也没人要。”

        他不出意料地笑她孩子气。

        她点，黯然望向窗外。心中似又有新的怪胎破壳而出，隐约撕挠。他被突至的疾风到，极力强忍，还是咳出声。

她忽发觉今日的他没有再那副金丝眼镜。双眼顾盼情，似比平日年轻许多。缓缓靠近湖边的姿态，就像即将殉情的人。多情的他正适合长眠于多情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