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大学士在么？上书房侍讲的时辰已到。」两人昨晚喝了许多，脑都还有些沉痾。傅卫首先惊醒，推醒了凤翔。

        凤翔着腰，直抱怨：「比从前讲经筵还累，满人虽说是草原上骑来的，可究竟比前朝那些个只顾贪玩享乐的皇帝老子们好学得多。好像汉人才是他们的祖宗，从前那些个叶赫、哈达、乌拉、辉发，都不认了。」

        傅卫闻言，又想起当年改朝换代时，他本想投水，在西湖畔边极目，见了雷峰塔，遥想着白娘子。一名路过的师父告诫他：「你若在此自尽，便会如同白娘子般魂魄被囚于此，永世不得见你所爱之人。」

        他问师父：「我若随您薙发修行，就此远去，是否我就能忘却尘世因果，不再眷恋我所求不得者？」

        师父告诉他：「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随后「阿弥陀佛」了声，悄然远去，不復形影。那时，傅卫便有种冷水浇面，力不能出，音声哑然之感，是以他与凤翔降了满清。直到这时，他开始领悟那名飘然远去的师父向他謁的法音，灵台霎时清明。

        他知，他的时候到了。这一辈子，他劳碌奔波，只为他所爱之人；至贵至贱，他全数经受，而今，他终于可以放下。

        傅卫出去打水，要给凤翔洗脸，途中与侍卫照了面。中侍卫仪表堂堂，很是礼貌，压低了当差时的帽子，向他说：「傅老爷好。」

        傅卫不由停步，问：「我足不出，你怎么识得我？」侍卫说：「听闻当年凤学士遭人李梃下狱，是您延救出来的；您自苏杭，一步步跋山涉水，一路揹着凤学士上路，其时有许多俘虏都已累死或者饿死；有赖您向官军求取食粮、净水。」更甚的，许是那名侍卫不知，许是侍卫不愿说，他那时是如何地顏婢膝，凭藉着尚存的姿色，伏在大将的下，任人糟蹋，一概不语。

        侍卫只接着说：「人们都说，若不是有您，凤学士怕是没有今日了。人的一生，若能得友如您这般，大抵是死得瞑目。」傅卫虽与这人素昧平生，倒觉着此人是知他的，听了这话，竟泪衣衫。侍卫自问是否说错了话，傅卫摇。侍卫又忙递上手帕，是条鳶帕。傅卫不敢要，只以手拭面，听了这些话，他的心里是满足的。

        当日，他服侍凤翔洗了脸，吃罢清粥，就送凤翔出门往上书房。

        难得被允许站在院外。清风拂面。还是那无穷目的章台路。旁两侧，绿柳森森，薰风拂，而他鬓发散乱，略浮苍老之态的逎劲面目上，挟带些许愴然。

        如同他年方十五，自国子监内被拉出，屁被教官打得不能落座，一生中行走时姿态都显得彆扭；彼时凤翔正要举试，高飞。他曾接凤翔自詔狱内出来，也曾出入官兵的军帐，独自揩抹透、沾血的下衾，不让帐内那熟睡之人惊觉。

        一切彷如当初，可又不比当初。

        ※

        午后，静謐的养心殿内。

        人正在搧冰块，为陛下去暑。园中养的三两隻黄鸝，有些暑倦，已少啁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