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K捡起几个石子，轻而易举地将它们扔到对岸，它们像是在她手中习得了凌波微步的秘诀。她惊呼起来，KK邀功般冲她笑。直到厌倦那孩童的游戏，他们终于冷却下来，站在河前，长久地凝望它。

        “我是没想到她小学后就没长个子……他倒好了，高遗传到陈川霖，脾气也臭得要死，”妈说，“陈诺倒是会长，又高又漂亮的。”

        绕过一个山坡，她突然走出公路，跑下山坡。他追上去，KK也把烟扔掉，紧跟他们跑了起来。他跑得气吁吁，满心困惑。她在山坡尽忽然站住，KK也紧急刹住脚步，仍差点把他撞翻。

        “妈――”三个人都石化在原地，异口同声地叫停她们。他们都二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逃不过家长比高那套。

        他接着说下去，她听到最后，欣然领受。属于他的小满是她赠予他的，是她曾经无比讨厌的名字。他们都没想到它还会在日后变成他们的秘密，甚至是暗语。这暗语在她命悬一线时终于派上用场。所以他不愿还回去。

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她忽然靠近他说：“我决定了。”

        “等下吃点什么？”KK问。

        但现在属于她的那个小满，无需多言。整个晚春扑面而来，风里有草地的新鲜气味。在不远，更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正在酝酿，就在她嘴边和眼角，在她拂过绿草的指尖。

        小满小满，江河渐满。雨水丰盈，万物生长。词条这样写，原来她的小名还有这一解。在厌弃并抛弃自我许久之后，她被这生机盎然的解读彻底打动。原来她可以是这样，或者她已经是这样。

        “什么意思？”她盯着他。

        他终于走出来，抱牛盒似地抱着那个骨灰盒。

        她刚要蓄势待发，他连忙说下去：“我的意思是，这世界上也可以有两个小满。”

        “你得把名字还给我。”

        岁月已然逝去，如春季河堤上的模糊风景。众多色块一团团地被涂抹开来，茸茸的，像是随时可以被风走的蒲公英。只有河水依旧，好在河水依旧。曾经爆裂破开、炸得血肉模糊的膛得以安静下来，听这水声，潺潺不断，向未明的远方。那最不堪也最悬而未决的日子终于过去。你终于能接受爱不是漂亮剔透的玻璃制品，爱是忍耐，爱是恒久的变幻，是自我反复被砸碎，是人在其中总是无法自己地难看和贪婪。爱是这条磅礴却不知出和归的河，水面上倒映出他们如此相似的目光。

        水尤为湍急，落差的水花如雪洁白。她一步深一步浅地走进河滩，弯下腰翻检着鹅卵石。她问：“你们会不会打水漂？”

        “米粉。”她和他几乎同时说。

        他打开骨灰盒，三人各捧起一把，朝河边扬手洒下。

        迎着她那理直气壮的目光，他出有点不情愿的神情：“哪能说给就给，说还就还？”

        她笑，却无意看见KK的耳朵通红。陈锐星正在搬炮仗，也被喊过去。三个人不明所以地站在一起。

        骨灰盒终于空空如也，河水一如往常地朝前去，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灵魂变得一重再重。他抱起那个空的木盒子，转就去追她们。石子踩在脚下嘎吱作响，她们走得却异常轻快。

        “就在这里吧。”她转过，从他们眼中看到答案。

        在他们面前竟出现了一条河，犹如神迹降临。

        男人生前没买墓地，只提过几次死后想要被河葬。他们一时没有绪，只能走出殡仪馆，沿着公路慢慢往山下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KK冲她使了个眼色：“怎么？难他留了很大一笔遗产？”

        然后，那个时辰终于到了。放过两圈炮仗，遗送去火化。

        阿姨也顺势恭维回去：“说的什么话？陈满聪明呀，咱们家这个是木脑袋，从来不听讲的――”

        她站在殡仪馆外等待。KK撞撞她的胳膊，给她递过来一支烟。她们并肩站着，望着烟囱冒出的青烟，男人业已成灰。她目送那阵烟雾，直至它远远地不见了，黑白相间的鸟两三只，掠过仍然热闹的人世间。

        “什么？”他也压低声音。

        她知他与KK的黑色眼睛正与她看向同一，那就是河的指向。

        妈又冲她们挥挥手，一副神神秘秘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