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闻言，猛然抬看向他。

        沉片刻后，他收回思绪，正开口问明扶苏邀他前来之意，垂眼瞥见那书卷上的字迹，不禁一怔。

        只是，同样的盘桓不去的还有方才吐在耳畔的话，带着未及散去的温度，犹如一种警醒，却也仿若是一种胁迫。

        便犹如前世那不愿提及，却始终挥之不去的记忆一般。

        *****

        然而偏生便因了他一心尚儒，了陛下的逆鳞，才使得朝中原本依附在周遭的大臣们，渐渐望风而去。

        五指忽然地用力扣紧自己的肩，扶苏挑起角无声地笑了笑，目光之中却隐约有了一丝难得的凛冽。

        “诺。”扶苏轻轻应下，便见对方的影已然消失在里室的门内。

        果真……是那人的作风。

        二人之间短暂的空白里，扶苏慢慢：“父皇所言，儿臣谨记在心。”言语间，神情已然恢复如常。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会顾念。

        他收回目光，伸出手，慢慢地抚上了自己的肩，只觉方才嬴政掌中的感和力度，仿佛还留在彼。

        ――父皇，无论你方才所言是真是假，扶苏……自会如你所愿。

        脑中有什么，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地闪过。已然隔世，却清晰如昨。

        他一眼便认出，其上所书，乃是出自《韩非子》。

        扶苏静静地站着，垂眼看着面前的地面，神情平静。然而肩压上力的那一瞬间，他神情微变，人也跟着本能地抖了一抖。

        李斯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因了这政治见地的缘故，但凭这位长公子温和从善，平易近人，以及在朝中民间的声威，太子之位岂非是中之物？

        只是若想想却也能明白，若非同那沾满鲜血的严刑酷法格格不入，也不会有这般温如玉的子罢。

        扶苏听闻此言，心底并不意外。他面色平静地拱手一揖，：“儿臣不敢……儿臣只怕开了口，却又要惹得父皇大怒。”

        纵然对方的反应不过瞬间，却也已然落入嬴政的眼中。他忽然收了手，一贯刚肃然的神情里，有了片刻的凝滞。

        念及此，嬴政的心内难得地柔了几分。他站起来，走到扶苏面前立定。微微俯下|子，低极近地附在对方耳侧声：“你若不想惹得朕大怒，便该对朕之所言顺从几分，如此简单的理，你不会不懂。”

        现在想来，扶苏的容貌大都承袭了她的母亲，但柔和温的外表之下，那刚倔强的子，却是像极了自己。

        嬴政笑了笑，却是忽然问：“你……可想这太子？”

        扶苏闻声，当即放下书卷，抖落了衣衫上掉落的枫叶，起上前，拱手笑：“廷尉是何时到的？扶苏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说罢微微颔首，示意他在石凳一侧坐下。

        扶苏同对方对视片刻，此番却只是垂下眼去，默然不语。神情里仿佛是有些黯然有些无奈在其中，一时显得乖顺异常。

        扶苏闻言，立刻转过来，同他四目相对。然而只是一瞬，便又垂眼下去，轻笑：“儿臣不敢。”

        三日后，李斯在下人相请之下，来到扶苏府邸。

        但很快，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对方反而出一丝笑意，慢慢：“你既然什么都明白，却为何仍要频频忤逆于朕？”

        嬴政定睛看着对方，脑中恍然地便浮现出她母亲郑氏的模样。郑氏是众嫔妃中，嬴政最为倾心以待的女子，却也是最早离他而去的。嬴政将自己这长子命名为“扶苏”，也正是因了她母亲时常唱的那首郑国民歌――《山有扶苏》。

        他这话字字句句说得谦恭有理，谨慎小心，然而偏生语气之中全无此意。

        扶苏没有作答，亦没有动。

        嬴政亦是回过神来，但他只是从对方边肩而过，留下一句“去罢”。

        扶苏正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院内的一方竹席上，前的小案上一角整齐地摆放了些许书简。他低着，正翻看着其中的一卷。专注之下，似是并未觉察到李斯的到来。

        他今日该说的话，已然说得足够明白。

了下来，嬴政低将竹简展开了些，口中：“今日堂上议事时，何故一言不发？为国之长子，江山社稷便这般事不关己？”

        府邸虽大，然而院中除却疏竹几丛，水一弯外，并无太多陈设。加之其时正值仲秋，草木凋零之下，一眼望去，只觉满目空寂清淡，倒叫人难以想象，这便是堂堂秦国长公子所居的院落。

        在下人的引领之下，穿过回廊，来到后院，一眼便见石桌边，那轻裘缓带，一玄衣的人。

        “这太子之位本该是你的，只是你若当真想要，日后，便不该再忤逆于朕。”嬴政收回目光，朝远望了望，，“朕虽有意将江山交付与你，却要看看……你是否能如朕所愿了。”说罢他伸出手，按在对方的肩，徐徐用力握住。

        李斯略一迟疑，终是走上前去，拱手：“臣见过长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