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医正眉间罕见地有些无奈：“这话一出，将她阿耶气得话都说不出，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是以元承晚私心里其实更偏爱肖母的妹妹，极活泼俏的一个小姑娘。

        她一时生疑，自己是否当真怀妊。

        抑或者说，是否只那一件事才能使女子怀妊？

        辛盈袖也顺势讲起儿女趣事：“多谢殿下关心，两个孩子子倒好。只是开过春来，习过三百千破蒙，族学里开始教习《论语》，阿霁子坐不住，前日竟逃课去河边玩。

        她事后喝过汤药，当日也由禁中经验丰富的嬷嬷按腰腹，尽数出。

        此刻素手支颐，上半翻髻松松落下几缕碎发，更显美人情态慵懒。

        谢韫当即提了心追问：“盈袖为何蹙眉，可是狸狸子有何异样？”

        兄长是个小古板，从模样到子都同崔恪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却在下一瞬抬眸时见她敛了笑意，变换神色。

        “她说，”辛盈袖笑叹，“自己的父亲尚在，所以应当看她的志向，她志在游历山河，已然十分伟大。”

        太医署每日请脉的时刻分毫不差，辛盈袖果真于半刻后求见。

        元承晚心中更怜爱崔青霁这鬼灵的小丫了。

        她一瞬恍神，复又沉心诊脉。

        “至于她逃学玩水，这算是她的行，需得等父亲不在了才能看。”

        谢韫目中也蕴着笑意，要同辛盈袖说些什么。

        她难得陷入这般窘境，心中千百绪如丝线密密麻麻绕上周。

        谢韫自方才便没展过眉。

        果如她所想，元承晚：“我并无事，劳皇兄皇嫂挂念。”

        元承晚自是无甚异议。

        谁能料到素来威名在外，断狱明允言辞锋锐的崔少卿，竟也有被家中小女气到话都说不出的一天。

        三女一时忍不住齐齐失笑。

        三人一时无话，辛盈袖察言观色，知自己此刻不便居留，识趣告退。

她口气促狭，打趣：“实在是陛下昨夜梦到他的皇妹，晨起便叮嘱我要诏你入亲眼看看才好。”

        “如今看来，孕相约两月。”她抿了抿，下了定论。

        待目送着众侍人合门离去，辛盈袖终于轻声：“长公主殿下脉象圆，三指之下皆如珠，当是怀喜之相。”

        元承晚随口问：“青霁和阿昀近来可好？本许久未见两个孩子到跟前了。”

        这明明是历代闱里最稳妥私密的法子，怎的在她上就失却效用？

        “哪来这么生分的话，”  谢韫摇轻笑，又询：“盈袖待会儿便来，狸狸不若歇息片刻，让盈袖帮你也请次脉，我也好向陛下交差。”

        辛盈袖咬挣扎片刻，终于望向谢韫：“殿下可否屏退众人，臣有些私事想讲。”

        古灵怪的小丫被打了手板，却敢理直气壮地反驳崔恪，还说要等他死后才能观她的行。

        元承晚只觉脑中被怀喜二字击的一片空白。

        竟有这一日，医官在千秋殿中出“怀喜”二字，她却不觉欢喜。

        “她阿耶又怒又后怕，责问了她几句，又敲了手板心。”

        待她先为谢韫听完脉象，又细心嘱咐过后，长公主便将绛纱帔帛挽至臂上，出一截凝脂雪腕由辛医正诊脉。

        许是苦夏，辛盈袖甫一见便觉长公主似比前时伶仃些许。

        谢韫会意，允了她。

        两位贵人都在等着她的答复。

        元承晚适才披红的面已是煞白，恍若一尊剔透脆弱的玉雕，无知无应。

        殿中一时寂静。

        “待再问她还去不去河边，还逃不逃学时，这丫竟梗着脖子背了句‘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可谓孝矣。’”

        “狸狸，此事……你可有取舍，预备如何置？”

        崔昀与崔青霁正是辛盈袖同崔恪的一对双生子，刚满三岁。

        元承晚也将视线落到她面上，神色安闲，倒是并无多少慌张。

        看来儿女债儿女债，当真是一笔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