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行自然留意到元承晚不再与他对视的眼神，以及——

        所谓“胞足三月，可阴阳交会，情动而止。”

        长公主生的纤柔高挑，又兼今日嫁衣繁复，他眼下尚看不出孕相。

        她一双美目自榴红扇纱后睇向那尚且怔楞的男人。

        元承晚见他踟躇半晌终于入内，这才懒懒拾起手边扇子遮覆面前。

        这才知他究竟是以一副怎样直白的神情对她。

        二人对望，元承晚直直望进裴时行眸中幽邃。

拜过天地圣亲，敬慎于宗庙。

        这份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好似无形彀网慢慢围紧，她似彀中猎物，锐地感知到危险，忍不住出言打断。

        她不会再许裴时行近她的，但乍闻此言，不禁蹙紧娥眉。

        元承晚自方才的压迫感中渐渐平息，极给面子地答他：“嗯。”

        被他盯住的人却倏然自己落下扇，完完全全出一张芙蓉靥。

        口吻里满是初为人父的好奇与无措。

        长公主红微启，本直呼其名，但又觉可为她第一次花烛夜保留些许意趣。

        那么这样的时刻自然该由她来主导。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自此亲之爱之，同共命，七情相担。

        漆黑双瞳映出跃动红烛，那一点光极盛又极亮，令他整个人带了侵略的意味。

        一袭红衣的俊朗男子终于有了动作。

        好似痴迷不悟的合浦渔人终觅到毕生追寻的连城明珠，正待按捺住遍涌动的狂喜，上前擢取。

        男人步步近喜榻上的美娘，高大的影子被烛火映在帐上，行动倒全然不似口中蓄诗句。

        得到回应的男人眉眼缀满笑意，复问：“那……它呢，我们的小儿可还安好？”

        他终于走到他的新妇面前，嗓音无端沙哑：“辉光下凤台……”

        耳畔晃得乱人眼的明月珰。

        话是无意，可脑中却诡异地浮出旬前所阅《女科玉尺》中的一句——

        目光再望下落，堆雪深壑，珠玉光，他鼻息轻了一瞬，而后无声笑了笑。

        美人乌长睫密密眨了几遭，致下颌扬起的弧度骄傲，字字咬的极重：“你念的很好，本省得了，所以不必再念下去了。”

        裴时行松了口气，克制地将目光落到她腹上。

        心口也有些陌生的情绪在轻挠。

        前日诊脉的医士知她出降在即，曾隐晦提点过几句。

        花烛高照，人生难得的良夜，二人红衣摆交覆，影子被烛光扭作一团。

        这话有些突兀。

        裴时行终于认认真真勾起嘴角。

        她是他的了。

        难得在元承晚面前聪慧了一回，识趣地未多言一句，只掀摆同她并坐榻上。

        裴时行下意识柔声：“孩儿已满三月了……”

        “驸，你还不过来？”

        青庐中烛光绵暧缠长，令长公主柔的嗓音也恍惚染上几分情意。

        脚下步子柔缓，好似漫不经心，可周气息却又压势迫人，谋夺明晰。

        这也是她第一次成婚，没甚经验可谈，所以长公主以为，这份情愫约莫是紧张。

        今夜是他俩正儿八经的房花烛夜，有了医士的提点在先，她自然以为裴时行这话是在暗示。

        “嗯。”

        虽不知日后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但眼下总归是个值得慎重以待的时刻。

        脚下步履不停，口中开始念起却扇诗。

        不知是否受今日满府的气氛影响，抑或今夜的裴时行真比往日来得顺眼。

        他方才念着却扇诗朝她步步近，元承晚竟觉心不受控地乱了几拍。

        他分膝端坐，肌理贲张的右髀紧贴元承晚，似能透过层层衣帛感受到对方热意。

        男人静静凝着旁光艳动人的新妇，并不急躁：“殿下这一月可安好？”

        尤其后来，她坐在洒满五色金玉与同心彩果的金丝帐中，他就立在她面前，近的能闻到这男人上的清冽气息。

        元承晚莹玉指紧紧攥在扇柄上，启口打断：“可以了。”

        元承晚也被这话惊了一瞬。

        一步一言，连缀成诗，字字句句温又蓄，合着玎然环佩声漫入上京无边夜色。

        他以为他是渔人，她为明珠。

        上京的日月山河作鉴，天下人都会知晓元承晚同裴时行结为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