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太监替朕批红，」皇帝笑了几声，「那些文官，凭藉着一支笔一张口，自以为无所不知，朕见到他们上的摺子就气闷。」

        湖衣思及父亲辛劳治民决讼，夜里还挑灯伏案写摺，结果奏章全落到一群无点墨的太监手里，她为父亲感到不平。

        社稷堪忧。

        湖衣心中急躁，諍言脱口而出：「陛下若不亲阅奏摺，如何得知外大事？」

        「太监们会将舆情传达给朕。」他彷彿毫不在意。

        「若是太监存心欺瞒陛下呢？」湖衣问。

        皇帝一愕。

        他从未曾细想过，即便有，也只是浮光掠影。过去不曾有人敢像她一样，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教他难堪，更教他怀疑。

        「有是见字如见人，若一个人心存正念，则字跡必然刚正不屈；若是鑽营善柔，则下笔必然虚浮不定。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必先观其书，有以得其为人。」湖衣心中有话，不吐不快，趁势一口气说完。

        皇帝思索半晌，最后轻叹一声。「你说的对，或许朕真该看看大臣们究竟写了甚么。」

        「陛下明察。」

        湖衣正好勾上最后一墨跡，她放下墨笔，出欣然微笑，似是十分满意。

        皇帝抬起，忽略那幅其实不重要的地图，凝目望着她。

        「朕是不是曾在某见过你？」他的腹纠结，呼急促，他有多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又出那抹捉狭的微笑，「陛下，金陵和京城相去数百里……您约莫是在梦里见着了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吧？」

        他一伸手，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手掌中，她的手小而温，她想缩回手，但他不让，反倒顺势将她的手举到他的边，吻了一下，她反应不及，瞪大了眼睛呆望他。

        原本留下她，是出于对睿靖王的不悦，睿靖王说什么，他就偏要反其而行。在公主宴上，他被她的勇敢震慑，多希望他也能有这样无畏的勇气，反抗套在他上那名为皇位的枷锁。他自私的希望，她的勇气可以感染他，让他重新振奋，好去面对混乱的政局，还有一隻隻企图摆布他的手。

        不，不行。

        过去他心爱的妃子，皆死于后中不可告人的权力斗争。这回，他必须谨慎行事，步步为营，别让后的魔爪伸向她。

        朱见深一口气，松开她的手，却又不受控制地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他叹：「朕该去太后的清寧定省问视了，你回云水阁去吧！」

        「陛下……」湖衣仍怔怔地立在原地，不解他眼中闪动的种种思绪。

        清寧花园中有一株珍品曼陀罗树。

        永乐帝征讨云南时，在景山附近的小坡上发现这株名为「雪皎」的曼陀罗花，脱口说出：「不入园，怎知春色如许？」遂命人将其移枝到清寧中供后妃们玩赏。

        当今太后钟爱这株花树，每日都要亲自为它浇水，修剪枝叶。

        「兰姑啊，这都过了月馀，事情进行得如何？」太后压低了子，手执银壶仔细地在树的浇水，再以手摸泥土，确认每一寸土都已，才直起来。

        「回太后，两人……还未成事。」兰姨娘低着，语气带有几分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