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一个人行不行？”女知青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放心，“那个周述，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别被他欺负了。”

        晚饭后，小侄女站在屋角看他削木，一刀一刀地刻着。她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小叔，你刻的小人儿，是不是那个漂亮姐姐呀？”

        相思应下。

        “那个漂亮姐姐给的。”荔荔甜甜地答，眼睛亮晶晶的。

        女知青絮絮叨叨，相思轻轻点了点，咙里还泛着苦味。她重新望向那碗药，只觉苦味里好像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醒了？好点了吗？”边一名女知青松了口气，凑近些问，“要不要喝点水？你吓死我们了。”

        他没答话，只低看了她一眼，转走出门外，影带着一风一样的冷寂。

        周述手一顿，眼神一沉，立刻把木雕收起来，低声斥：“别胡说。”说罢拎起柴刀，也不回地出了门，往山上去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那女知青小声说：“他叫周述。你不知吧，他原是地主家的小儿子，家里当年可风光得很。可惜后来成分一划，他家就成了‘黑五类’——房被抄了，父母和哥哥也都没了命。只剩他一个，被赶到这后山的破屋里住。”

        她抬起小手，比了比：“五岁了。”

        傍晚时分，周述回了家，见小侄女捧着糖果，问：“哪来的？”

        “不会。”

        “他还有个嫂子，病得很重，还有个侄女，才七八岁，靠他一人拉扯着。他也不爱搭理人，自小就被欺负惯了，脾气怪，脸也冷，见人连话都懒得说。”

        他若真想欺负她，当初也不会闷不声帮她干活了。

        相思靠坐在床边，掏出一包糖果，是她姐夫托人捎来的。她从小家境优渥，这种甜食早吃得没了新鲜。可在这儿，一块糖便是孩子的梦中宝物。

        门口，一个扎着小辫儿的女娃怯生生地站着，小手藏在袖口里，眼睛巴巴地望着她。那是周述的小侄女，一双眼清澈得像山泉，着几分胆怯与渴望。她瘦得可怜，颧骨凸出，发枯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接着，她去了院子，想跟周述说一声。

        相思微微动了动，咙干涩得像砂纸过，发不出声音。那姑娘忙将一碗温水递到她嘴边。水一入，她才像从死里捞回来了一样，缓过了些神。

        相思脚不便，只得当晚和女知青挤在周述家里过夜。屋里阴冷，墙剥落，木门一推便“吱呀”作响，风透得人发颤。女知青勉强窝了一夜，脸色青白，眼中带着几分嫌弃。周述的嫂子又是扫灰又是铺被，可再怎么收拾，也是家徒四，连一只像样的热水壶都找不出来。

        “叫什么？”

        他正在劈柴，赤着上半，肩背宽阔，肌肉在阳光下泛着一层蜜色的光泽，肤底下的骨线条分明，像山里一隐忍的水。木柴“咔咔”地裂成两半，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天生的沉默和力量。

        女知青实在熬不住，眼见相思气色好转，神态也不似昨天那般虚弱，便试探着问她能否先行返回。

        荔荔终是没忍住那香甜的诱惑，怯生生地走上前，接过四块糖，小心地藏进衣兜，仿佛捧着什么宝贝。

        “没事。”周述也不抬，语气淡淡的，劈柴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利

        小女孩怔怔地站着不动，像是在衡量什么。

        “姐姐这糖太多了，吃不完。”相思语气轻巧，着几分贴温柔，“可我们不能浪费粮食，对吧？你帮姐姐吃点，算是好事了。”

        “周荔。”

        相思脚步微顿，脸上一热，但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相思抬望着他，一双眼睛因病后发烧似的泛着水光，心里一阵，又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她轻声问：“是你救的我？”

        相思看了她一眼，没多想，招手：“过来，姐姐请你吃糖。”

        他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帘，把话咽进了嗓子眼。

        门帘一撩，走进来的，是那日田间帮过她的男人。他神色淡淡，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汁，放在桌上，声音低哑却稳：“再喝一碗，就能好全了。”

        忽然，外传来脚步声，沉稳、轻缓。

        相思的脚好得差不多了，便想着离开周家。她先去找了周述的嫂子谢，留下不少自己带来的营养品给荔荔和她补子。自己又逗着小荔荔玩了一会儿，小姑娘一见她就笑，像只小尾巴似地跟在她后，依依不舍。相思蹲下给她扎了扎小辫子，心里得一塌糊涂。

        “不过，他懂点草药，谁家实在熬不住了才会悄悄找他开点方子。听说他跟着早些年逃难的老学过些草术——你这次也算命大。”

        相思笑了，柔声：“你几岁啦？”

        好在相思也是好脾气，欢快大方，很快便和周述的嫂子相轻松。

        周述的嫂子面容憔悴，形瘦得像风一就会倒。脸色黄中泛青，像是常年积劳成疾。听说她也是富家女，出富裕，可眼下却活得战战兢兢，对每一个知青都笑得恭恭敬敬，生怕哪句话惹了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