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苍蝇馆子人声鼎沸，来来往往都是带着碗盒的街坊，炒粉热粥，茶水甜品，是异国从不会出现的景致，更与陈德喜本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又是点答应。

        下一刻，她把手抽回，顺势带走了那张纸。

        夔彧藠拉上手提包的链坠，偏过没有回答，耳廓却隐隐红了。

        他看见她离得极近的脸，她惯涂暗系眼影，睫重，连带着那对深眼窝，整个人都危险而魅惑。

        一学期结束后，突然有一天她待在了出租屋。

        说是走倒也不准确，仅仅只是站起，前倾少少，他们就已经能够彼此碰到了。向来知这屋子是窄小的，但当第一次与她同一个屋檐下时，他还是不由感觉空间实在太仄了。

        他安抚似地开口：“温文尔雅，平易近人，这不是很好吗。”

        她双手扶过他肩膀，将他夹在桌面与椅背之间，整个人从隙中靠过来，虚虚伏在他上，他们的影子打在临街闭合的窗帘上，光暗交错，构成了一对正在接吻的男女。

        “雪松，海盐，鼠尾草...在你看来，我是这么平常的味吗？”

        动作快过想法，握着纸巾的手却被拦下来。温，感像是一层砂纸，他动了动手指，猛一怔，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指尖正被她握在掌中，而那是她持枪留下的茧。

        这算是什么样的因缘？

        玻璃大门叮铃打开，新顾客进入调香馆，侍者说欢迎光临的声音模糊从后传来。

        “会不会吵架？”

        再温柔不过的碰。

        注意到低混合香时，她耳后的发丝有些乱，这会儿二人离得近，他顺手为她拢了拢发。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冷杉，琥珀，白松香，很舒适，也很适合你，而且...我闻到玫瑰的味，是吗？”

        钢笔的笔尖在记事本上划动，墨水像突然卡住了，又或者是主人用力过度，总之，两扇笔尖缺少，忽然斜着刮破了一层边纸。刺啦。

        她朝他走来。

        “嗯，额，我没”

        仄到他看着那件深黑的吊带，紧窄而又贴合地包裹住她，极细的花边在带沿上绕了几圈，不明显，顺着细细的肩带攀爬上去，一直爬到她棕黄色零落的发梢，走动间，在锁骨带起两阴影。

        纸上的“9”长出了残破的尾巴。

        不知哪里来这许多水。

        “别动，保持这个动作，直到我说可以。”

        “勉强讲得过去，但是”，她在灯光下比对着二人的瓶子，收起右手那支：“给你挑的味我自己好满意，看你这么没诚意，就不送你了。”

        他听到陈德喜这样问。她就在他后的沙发上靠着，出声的时候，脚尖伸开，勾了一下凳脚，那力不轻不重，他只感觉轻微一震，浑汗意一窒，紧接着便仿佛更加灼热，更加汹涌拼命地往血外面。

        白净的瓷勺从畔刮过，在原本锋利的角留下一点粥渍，她依旧是懒散又漫不经心的模样，只丧失了那种令人望之却步的致感。

        “过两日可能会”，她犹豫了一阵，将啤酒易拉罐扁：“会需要你整晚在家，合我，可以到吗？”

        他关上门，把药品袋和食材搁在桌面、外套挂在沙发背，摸了摸她的。夔彧藠似乎想躲，又止住了，垂着眼帘，任由他略冷的手从额与发拂过。

        却仿佛不止于此。

        十二年前——

        疲累的时候，司徒城会起家务，陈德喜留在这里的衣服很少，大约有七八套，都被他一一洗净叠整齐，她见了也并不说什么。

        同的肩背一样白，线条凌厉，在钨丝灯泡下显出某种昏黄、诱人的色泽。望之令人眩晕。

        “昨晚没睡好？”

        卷起衬衫袖口，切葱碎，下姜片，换砂锅，粥水白白煮，香气也从锅盖边沿爬出来，缭绕着客厅每一分灯光。

        她朝他走来。他无可避。

        “...可以。”

        但她来了，侧着坐在圆凳上，起勺子，不轻不重凉一匙粥。

        “不知——”

        本应该在剧场门口见面，约好的《莎乐美》票据还收在手袋里，然而一个电话便赶到、站在厨房里煲粥的他，似乎比这场计划已久的约会更令她感到开心。

        “怎么会突然胃痛呢。”

        她不很在意，似乎瞄了一眼手表，在他的余光里，手掌垂下的瞬间，她腰便坐直，姿态从懒散优雅的家猫变成了绷紧的猎食者。

        医者不能自医，但状况自己当然清楚，多年调养，胃病已然痊愈，这阵难受不过是漫长的后遗症状，微弱而习惯。

        五

        司徒城坐在沙发另一，努力使自己视线聚焦于玻璃茶几上。回到出租屋的她显然很累，脱下夹克，随意甩在地上，只有一件窄窄的黑色无袖背心，弯腰时出一抹腰线。

        傍晚十七时，晚风昏黄。防盗台隙里几株杂草飘，透过淡淡的桃红色薄纱，灯泡挂在出租屋内，一摇，一摆。

        尚未吐出的字眼就这样憋回嗓子里，咣一下，司徒城脑后撞上了防盗栏。一阵轻微晕眩。

        司徒城看见她口型一开一合，大脑也清晰接收到了这句话的每一个音节。

        香水展柜前，夔彧藠拿着二人各自调制的小样，凑近闻了闻，很不满意。

        “没想到你会...来这种地方。”

        生活这样平静如水，让他重新包围在久的安宁里，以为就此不会再醒。

        素日里衣冠楚楚的医生，此刻穿着白衣，双蜷缩在沙发上，皱着眉，茸茸的短发显得格外可怜。

        司徒城见她皱鼻子，明明一淑女打扮，却像孩童闹脾气似的，不由笑了。

        拖长了尾音，轻而翘，总疑心是撒。

        司徒城低往前挪了挪凳子，说没有。

        “当然可以。”

        该死。

        四

        夏季沉闷的空气像一张保鲜，浑浑把整个人包透，司徒城将衣袖挽起，手臂横放到桌上，过会儿再抬起来，肤和摊开的记事本表面就都变得黏糊糊。

        厨房里，水声依旧絮絮，司徒城挂好抹布，望着砂锅氤氲的白汽出了神。

好第二天的规划，又或者翻看厚厚的专业书，用铅笔在空白写些心得。

        动作极有分寸，并未有丝毫碰，肤表面却好像留下了指腹的温度。

        细狭的鼻骨下，一双紧抿且闪烁光泽的，峰清晰得过分，薄，但形状优美柔。视线稍稍侧移，有细密的汗珠沾在她面颊，陈德喜凝眸望他时，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情热的晕眩。

        但在忽然郁起来的玫瑰香气里，他几乎没有办法分辨任何意思了。